欒 戀
中國傳媒大學動畫學院
程 亮
北京電影學院錄音系
很少有人留意過，在美國加州舊金山以北大約70分鐘車程的地方，有一條名為Lucas Valley Road的公路。但是如果提起坐落在這里的Industrial Light & Magic(工業光魔）和Skywalker(天行者）兩家公司的名字，絕大多數電影創作者和觀眾都不會陌生。兩家公司都是由《星球大戰》系列電影的導演George Lucas一手創建，分別代表著當代世界電影最頂級的視覺特效和音效創作與制作水準。
2010年8月，筆者有幸在美國舊金山停留一周的時間。由于在國內從事的就是電影聲音創作與教學工作，所以自然希望能夠有機會造訪一下Skywalker Sound進行參觀和學習。令人略顯意外的是，我們試探著發出的拜訪申請得到了回應，而且主持Skywalker Sound創作工作的聲音設計總監Randy Thom先生將會親自接待我們，這多多少少讓我們有點受寵若驚的感覺。不管怎么說，能夠將世界頂級的電影后期制作機構與世界著名的聲音設計師一網打盡，還是十分令人興奮地。
從舊金山驅車向北，沿101號公路轉入Lucas Valley Road向西行駛，車窗兩側是一片片的農場、牧場和葡萄園，景致與制片廠集中的好萊塢截然不同。Skywalker Sound公司實際上就坐落在Lucas Valley的一座名為Skywalker Ranch的農場里，農場的大門相當低調，除了門牌號碼之外什么也沒有標注，而且從不接待影迷和游客。
進入農場，見到了儒雅謙和的Randy Thom先生。他首先帶領我們參觀了農場內的設施以及Skywalker的錄音棚，令我們感觸最深的并不是人家高深的學識修養和先進的設備設施，反而是農場里遍地的葡萄和成群的馬兒，以及錄音棚里古樸的陳設和愜意的氛圍，這的確是一個進行電影前期創作和后期制作的好地方啊！（同期拍攝還是要在好萊塢進行）
之后Randy Thom先生在自己的工作室里與我們進行了愉快的交流。
筆者：非常榮幸你能接受我們的拜訪，并專門抽出時間來和我們交流。
Randy：我也非常榮幸見到你們，并且非常愿意和你們探討一些有關電影聲音創作方面的問題。
筆者：我們知道在美國的電影學校里，學生們入學時是不分具體專業方向的，學的都是統一的電影制作專業。大家是在高年級、甚至畢業之后選擇自己的專業，究竟是去做導演、攝影師或者錄音師。那么你是在什么時候開始專注于聲音創作的呢？是否有一些特別的經歷或事件，促使你選擇做一名錄音師，或聲音設計師呢？
Randy：大多數人的確如此，不過我似乎沒有特意的選擇過自己的職業生涯，就是水到渠成的做了聲音這一行。
筆者：我們注意到你并沒有像Walter Murch、Ben Burtt等其他幾位聲音設計師那樣，嘗試并投身于畫面剪輯、劇作或導演等其他行當之中，而是一直專注于電影聲音創作工作，這其中有什么特別的原因么？
Randy：原因是，我從來都沒有改行做編劇、導演抑或剪輯的愿望與沖動。我現在其實正要準備參與兩個電影劇本項目的工作，但是我從來沒有成為一名電影編劇（或是導演等其他身份）的抱負和目標。事實上我非常樂意做一名聲音設計師，盡管說聲音在電影世界中還沒有得到應有的重視，但我非常喜歡并樂在其中。
筆者：在你最近數年的作品中，出現了非常多的動畫片作品，比如《怪物史瑞克2》Shrek 2、《極地特快》The Polar Express、《超人總動員》The Incredibles、《冰河世紀》系列Ice Age Series、《料理鼠王》Ratatouille、《閃電狗》Bolt、《圣誕頌歌》A Christmas Carol、《馴龍高手》How To Train Your Dragon等等。我們從這些作品中聽到了生動而豐富的形象和場景，這些聲音的形象和場景設計是與視覺的形象和場景設計同時進行的？還是在畫面完成后進行的？
Randy：在一部電影的制作中，你所關注的這一點對于聲音創作工作來說永遠是最重要的。那就是你一定要盡可能早的開始考慮聲音方面的問題，盡可能早的嘗試和推敲聲音的初步設計。最好是在劇本的寫作階段，或者是動畫創作最初的階段。只有做到這一點，聲音的想法和創意才能夠影響其他環節的想法和創意，最終完成的影片才更像是一臺和諧的交響音樂會，而不是一群獨奏家的自拉自唱。
筆者：在中國，很多錄音師都認為，在好萊塢生產的電影中（尤其是大片）通常只有很低比例的對白來自于同期錄音，而絕大部分都是ADR（后期配音）錄音，在好萊塢同期錄音并不那么重要。請問這種情況屬實么？據你的親身經歷，在好萊塢影片中最終被使用的同期對白占全部對白的比例一般是多少？
Randy：不，事實并不是這樣。在典型的高成本大片中，同期對白與ADR對白的比例大約是各占50%。只要同期錄音的可懂度沒有問題，幾乎所有的導演都傾向于使用同期對白。我也贊同這種傾向性。雖然說只要投入足夠多的時間和精力，你完全有可能得到表演精彩、聲音表現出色的ADR。但我還是認為在拍攝現場錄制的對白，表演通常都要比ADR更出色，其中所具備的真切感是很難通過ADR獲得的。
筆者：哦？這還有點出乎我的意料。我一直以為好萊塢大片中的對白，ADR的比例會接近100%。那么既然如此，當你接下某部影片的聲音設計工作時，你會親自擔任同期錄音師么？你會深入的參與同期錄音工作么？
Randy：在我職業生涯的早期，我曾為一些大片做過同期錄音，但那并不是我所喜歡的工作。在我眼中，同期錄音基本上是一件技術性的工作，而非創造性的工作，而且絕大多數影片的同期錄音團隊都很少得到配合與重視。我覺得這一點非常讓人掃興，而不是愉快。因此后來我就很少親自參與同期錄音工作了，不過同期錄音的質量的確非常重要，我會倍加關注。
筆者：來談談有關音響效果的事情。在實際工作中，你是更喜歡使用同期錄音素材中所包含的音響效果（所謂PFX），還是更偏愛自己單獨錄制所需要的音響效果？你覺得與動效擬音師合作時最重要的是什么？
Randy：從真切感的角度來說，同期錄音素材中的音響效果（PFX）是非常有用的。我通常在后期制作時使用它們來添加富于創造性的效果。其實動作效果錄音（Foley）可以創造出多種多樣的聲音風格，這一點還沒有得到大家的普遍認同。動效擬音可以做得非常直接和簡單，但也可以做得非常富于“聲音設計”特質。在我的影片中，我通常會請動效擬音師和聲音編輯部門為很多聲音分別制作他們各自的版本（擬音的版本和使用資料編輯而成的版本），然后我來調配組合兩者以達到最佳效果。 [Page]
筆者：你已經有了兩座奧斯卡獎杯，分別是電影《太空先鋒》The Right Stuff和《超人總動員》The Incredibles。世界上只有不多的錄音師能夠取得這樣的成就，這也說明學院對你作品是十分肯定的。那么在你心目中，你最得意的作品會不會與奧斯卡的選擇有所不同呢？你自己評選的最佳音響編輯獎和最佳音響混音獎分別要頒給哪一部影片呢？
Randy：老實說在我自己的作品中并沒有我“最喜歡”的某一部。我覺得有兩部作品在聲音方面應該得到更多的認可，分別是《荒島余生》Cast Away和《超時空接觸》Contact。不過我肯定不會抱怨這樣的事情，在自己的職業生涯中我已經非常幸運了。很多與我同等才能甚至是更具天分的人卻從來沒有得到過哪怕是一次奧斯卡提名，所以我沒有理由去抱怨什么。
筆者：讓我們印象最深的是你與導演Robert Zemeckis、作曲家Alan Silvestri之間的一系列合作。你們三位聯手給我們帶來了一系列精彩的電影。能否談談你與他們二位合作過程中的特別之處么？
Randy：要說特別，就是Bob（Robert Zemeckis）、Alan與我一起已經合作太長的時間了，以至于我們彼此之間會有心照不宣的好想法，而且這種默契使得我們總是在后期制作開始之前就聚在一起把影片仔細的梳理推敲過了。
筆者：你們在Bob的新片《黃色潛水艇》Yellow Submarine中還會繼續合作么？
Randy：我現在還不確定。不過我希望我能和Bob繼續合作他的Yellow Submarine。
筆者：電影《阿甘正傳》Forrest Gump是我個人非常喜歡的一部電影。來談談這部電影的聲音設計吧。比如Tom Hanks飾演的阿甘的臺詞風格是如何確定的？錄制和處理過程中有什么特別之處么？
Randy：阿甘這一角色臺詞的聲音表現完全是演員Tom Hanks的功勞。在電影剛剛開拍的時候，Tom還不確定他的角色如何演繹，不過當他見到飾演幼年阿甘的小演員時，他被小男孩說話的方式深深打動了，他隨即決定使用同樣的語音腔調來飾演成年阿甘。
筆者：在電影《荒島余生》Cast Away中，我們幾乎全片都聽不到音樂，而且多數段落中都只有Tom Hanks一個角色在表演，臺詞也很少。很顯然，這對于各類音響元素來說是極大的考驗。你是如何在這種幾乎沒有音樂和臺詞的情況下，設計并調整各類動效、環境音響素材的？
Randy：當Bob告訴我，他打算在荒島的場次中完全不要音樂，并且幾乎不要臺詞時，我極其的興奮（作為聲音設計師的一個夢想），但也有一點恐懼。要運用角色所置身的聲音世界去表現他的情緒，是一個非常艱巨的工作。海浪背景有時需要聽起來很孤獨，有時需要聽起來很恐懼，有時又需要聽起來很無聊等等。如果你想要把聲音波形編輯的聽上去完全可信，是極其困難的。這些對我和我的團隊來說，都是一項不可思議的艱苦工程。當有人說“我覺得這全都是同期聲。”的時候，我們都非常沮喪，因為島上的各種聲音都沒有同期素材。所有的一切其實都是后期制作出來的。
筆者：來談談音樂方面的事情。我們知道，有很多優秀的電影音樂都是在倫敦進行錄音并縮混的，比如《勇敢的心》Braveheart、《角斗士》Gladiator、《星球大戰》三部曲Star Wars trilogy、《指環王》三部曲The Lord Of The Rings trilogy、《哈利波特》系列Harry Potter series、《鋼鐵俠》系列Iron Man series、《怪物史瑞克》系列Shrek series、《冷山》Cold Mountain、《小雞快跑》Chicken Run、《黑暗騎士》Dark Night、《馴龍高手》How To Train Your Dragon和《盜夢空間》Inception等等。我們從這些音樂中聽到的是獨特的“倫敦之聲”。無論這些音樂是制作于林德赫斯特“空氣”錄音棚（Air Lyndhurst Studios）、天使錄音棚（Angel Studios）還是修道院大街錄音棚（Abbey Road Studios），品質都非常出眾。你覺得相對于洛杉磯、布拉格、柏林以及世界其他的電影配樂錄制地點，倫敦的優勢是什么？為什么“倫敦制造”成了優秀電影音樂的代名詞？
Randy：我認為音樂家永遠是關鍵因素。你要知道，倫敦有非常非常多的優秀演奏家，我想這是她與其他地方最主要的區別。
筆者：可是，我們在柏林、在維也納，不是也能找到很多很棒的演奏家么？
Randy：在柏林或維也納你的確可以找到極為優秀的樂團、合唱團等，但是錄制電影音樂不僅需要出色的管弦樂團和古典音樂家，同樣需要爵士、搖滾、流行等各門類的優秀音樂家。倫敦不但擁有好幾支優秀的管弦樂團，同時還有非常多的各種類型的樂手、歌手，我認為這比你提到的幾個出色的錄音場地更為重要。
筆者：你現在除了主持Skywalker Sound的工作，并親自擔任一些電影的聲音設計師之外，是否考慮過要把自己這么多年來的寶貴經驗通過寫書或教學的方式和大家分享一下呢？
Randy：我一直在堅持著寫一些東西，通過雜志或網絡的方式與大家分享，這其實對于一名聲音創作者來說非常重要。偶爾我也會受邀去一些大學做講學，比如溫哥華電影學校。另外，還有我的母校南加州大學的電影藝術學院，那里的Tomlinson Holman教授與我非常熟悉，我曾受他邀請去代過課。
筆者：據我們所知你還沒有到過中國。近年來，中國電影業發展非常迅速，我們真誠的希望并歡迎你能在不久的將來訪問中國，參與合拍片的創作，與年輕的中國電影人交流，或者是來中國的電影院校擔任客座教授。
Randy：我非常樂意！很遺憾我到現在為止還沒有機會去中國。要知道，我從小就非常喜歡吃中餐，湖南風味餐館里面的麻辣豆腐是我最鐘愛的菜（應該是在美國加州被改良了的湖南菜）。我熱切期盼著能夠到中國去，與你或其他的錄音師一起合作，完成精彩的聲音設計。那將是我夢想成真的時刻！
短暫的交流之后，Randy Thom先生與我們共進午餐——一頓Skywalker Ranch里露天的BBQ自助。閑聊之中我們感受最多的除了他對電影聲音創作事業的執著之外，便是他那顆渴望能夠有機會到中國來的心。在這里，筆者真誠的祝愿這位聲名顯赫、成績斐然的電影錄音師能夠實現他小小的心愿，并盼望著能夠在不遠的將來在中國再次與他見面！B&P [Page]
Randy Thom檔案
Randy Thom，著名電影聲音設計師、混音師，Lucas Film旗下Skywalker Sound公司聲音設計總監。
2010年美國電影錄音師協會(Cinema Audio Society)終身成就獎
2005年奧斯卡最佳音響編輯獎：《超人總動員》The Incredibles
1984年奧斯卡最佳音響獎：《太空先鋒》The Right Staff
2008年奧斯卡最佳音響混音獎提名：《料理鼠王》Ratatouille
2008年奧斯卡最佳音響編輯獎提名：《料理鼠王》Ratatouille
2005年奧斯卡最佳音響混音獎提名：《超人總動員》The Incredibles
2005年奧斯卡最佳音響混音獎提名：《極地特快》The Polar Express
2005年奧斯卡最佳音響編輯獎提名：《極地特快》The Polar Express
2001年奧斯卡最佳音響獎提名：《荒島余生》Cast Away
1995年奧斯卡最佳音響獎提名：《阿甘正傳》Forrest Gump
1995年奧斯卡最佳音響效果編輯獎提名：《阿甘正傳》Forrest Gump
1992年奧斯卡最佳音響獎提名：《烈火雄心》Backdraft
1984年奧斯卡最佳音響獎提名：《狼蹤》Never Cry Wolf
1984年奧斯卡最佳音響獎提名：《星球大戰：杰迪歸來》Star Wars Episode VI: Return Of The Jedi
其他代表作品：《最后的風之子》The Last Airbender、《馴龍高手》How To Train Your Dragon、《閃電狗》Bolt、《哈利波特與火焰杯》Harry Potter And The Goblet Of Fire、《世界之戰》War Of The Worlds、《哈利波特與密室》Harry Potter And The Chamber Of Secrets、《風語者》Windtalker、《最終幻想》Final Fantasy、《繼母》Stepmom、《超時空接觸》Contact、《勇敢者游戲》Jumanji、《我心狂野》Wild At Heart、《星球大戰：帝國反擊戰》Star Wars V: The Empire Strikes Back等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