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圳“福田星光影院”由深圳市福田區委宣傳部主辦、深圳迷影文化發展有限公司協辦,通過露天電影放映及影人交流沙龍的形式向影迷分享優秀電影作品、傳遞電影的藝術價值與人文價值。這一次請來了導演謝飛,他畢業于北京電影學院導演系后留校任教,《本命年》、《香魂女》更前后獲得柏林電影節銀熊獎、金熊獎。雖然年事已高,但謝飛依然執教,為中國電影奉獻光和熱,同時對當下的電影市場也有著非常透徹的認知。

現在有一種現象,很多演員都來搶導演的飯碗,而且票房還不錯,那對于學了很多年的導演系學生是不是有危機感,您能不能談下,學過和沒學過導演的會有區別嗎?
謝飛:電影的早期階段是沒有專業學校的,都是師傅帶徒弟,各個創作環節帶著走,同時電影又是綜合藝術,導演是這門藝術的總控人,所以他必須對各個環節都有所了解,而電影100多年歷史里的很多導演,都不是科班出身,而是演員到導演的過程,先做編劇再當導演的更多。并不是說你十七八歲進入電影導演系,你就必須當導演,怎么可能呢。因為導演是要對各個領域都非常熟悉,并且能控制的了才有資格做導演。所以我一直不覺得演員搶掉我們的飯碗,比如說孫道臨、姜文都是很好的演員,最后都開始做導演,也都做出成績,那是在工作中逐漸摸索到的。而且他們又有表演方面的強項,所以現在讀科班導演的年輕人,就要想到有強烈的競爭者,不是說一個學校和一個老師就能保證讓你當上導演,甚至當上好導演。因為我們導演系畢業生和演員系畢業生的成功率并不是百分之百,尤其在市場機制的競爭下,成功率都很低的。它需要你有真才實學,而且還要碰到好的機會。
從去年到現在,IP已經在文化市場被炒得熱火朝天了,很多導演和投資方都熱衷于IP,那您怎么看待這個現象?
我覺得這是正常現象,IP是現在新產出的一個詞,有了網絡以后,很多信息可以迅速的找到綜合起來。那么過去,尤其在商業市場的商業片,美國人拍的類型片,都是引入市場信息、觀眾信息來分析。我們過去在計劃經濟時期也比較簡單,強調整個片子的教育性、政策性、宣傳性各個方面。因為當時所有的電影都有人看,不會在乎拍電影還會賠錢。慢慢到了市場經濟以后,你會發現觀眾是有選擇的,特別今天的觀眾,年輕人娛樂為主,稍微有些不符合他們口味就不成。那么就要分析到底什么人看,這個演員,這個方式到底會有百分之幾十的觀眾會看,能給你帶來多少票房。
像美國,美國的商業片,比如我的是一部西部片,演員是誰,一定要去調研,5年到10年這個演員他拍過什么戲,他最高票房多少最低票房多少。這就是IP電影積累,一定要做這個。現在很多電影做了這個之后就非常成功。這說明對于市場真正有價值的調研是決定性的。所以我跟我的學生講,你確實是有這樣的觀眾,比如明星、題材你就可以投高點,你是個文藝片你就要投低點。一部100分鐘左右的故事片你可以只花100萬,也可以花1億。其實都是故事片,沒有本質區別,你只有300萬票房的觀眾,你為什么要花1000萬去拍?而100萬和1000萬都可以把這個電影拍出來。最近美國又出現了一部電影,用iPhone手機拍的,成本非常低,但票房卻非常成功。人家也是一部電影。其實因為以前我們市場經濟講的少,現在的現象有點奇形怪狀,其實成本低了,票房的回報率商業上是真正成功了。
比如在柏林電影節跟我一塊去的李安的《喜宴》,只有100多萬美元的成本,但在美國市場3000萬的票房,300倍。而《星球大戰》,它投資了1個億,2億票房,它才2倍。你說誰的商業更成功?不過好像《星球大戰》比《喜宴》轟動的不得了。可是都沒有看到事物的本質,從投資回報來看,《喜宴》也是很成功的。

現在我們都還在說第4代、第5代導演,第5代導演還是現在我們電影的中堅力量,但到了第6代導演,真正有建樹的兩只手就可以數完,電影在各個環節都好像出現了人才斷層的問題,那您怎么去看待中國電影未來的發展?就整個電影市場來看,可能在您那個年代每年出品的電影不是那么多,而現在每年有五六百部電影,很多年輕導演可能也沒有那么多的機會?
這是計劃經濟轉變到市場經濟經歷的必然變化,為什么會出現三代、四代、五代、六代,這是一種不正常的現象。因為任何年紀里,它都有不同的人,我們這代人所處的社會環境有巨大的政治變化,文革前后,解放前后,整個中國社會變化很大。處于不同時代的人就有不同的共同性,叫成幾代是可以叫的。眼前第七代短期內是不會出現的,由于放映方式的變化,我們把他們稱為“新生代”,比如《泰囧》的徐崢,這個是“中生代”。再往后,我們就稱“網生代”,是網絡帶來的,由于形勢不一樣,每一代人都會有自己的特色。我覺得這是很正常的現象。其實我們還是很羨慕今天的年輕人,數字技術造成拍電影成本非常低廉,甚至容易。所以現在,想拍一個表達自我的小片子,甚至不花錢都可以拍成。但是你想要獲得商業轟動,還是要進入商業模式。所以我個人覺得不要太悲觀,而且任何時候一個藝術家和電影家都不可能藝術和金錢雙重受益。你不要幻想這種事情。如果你想堅持自己的藝術表達,就不要想著賺大錢。你像周星馳的電影,一直都是很賺錢的,那你說周星馳的電影有很高的藝術價值嗎?答案是否定的,它是一個通俗娛樂體。但是香港也有一些藝術導演,比如拍過《似水流年》的嚴浩,還有許鞍華等。他們的電影肯定取得不了周星馳這樣的粉絲群和票房,這兩者是陽春白雪,是人民和市場都需要的。但是又要特別保護那種有價值的東西,因為它代表民族最高的文化表現,并且是可以流傳后世的。你看《小城之春》在當年反響也不高,但現在一提就是中國的經典電影,它是文化的標桿。再到《羅生門》,在日本當時拍完后是沒人看的,評價也不高,在外國得獎,黑澤明才慢慢為觀眾熟知起來。也許走過了40年以后,后代人也只記得40年代有個《小城之春》,表現的那時候的中國,其實當時有很多表現中國的東西,大家都忘掉了。

之前說過,您不繼續拍電影,一部分原因是不符合現在商業的需求,但像歐洲一些導演,比如伍迪·艾倫、馬丁·斯科塞斯還在拍,您是不是覺得您不拍是深受中國電影市場環境影響?
是,環境影響比較艱難。此前我們還有偉大的第四代導演吳天明,他到去世前都還堅持拍,拍這個《百鳥朝鳳》是非常艱難的, 我也看過他的初剪,我也提過一些意見,我說你已經不是當年的那個吳天明了,想的問題不那么透徹,但是他滿腔熱血,而且很認真,他雖然意外的突然去世,但是回頭看他的作品是今天中國電影很上乘的作品。但任何一個人都有他的高峰期和他的瓶頸,那《百鳥朝凰》要超過那個時期也超不過。
中國目前有48個院線,有超過四萬塊銀幕,現在影院越來越多,但都越來越商業化,沒有留給藝術電影的市場,您對未來的預期是怎樣的?
這個問題來自于主管部門沒有一步一步的來做。電影院還不夠,觀眾還不常去。因為中國人均入影院還不到1次,但是像韓國就維持在4次左右,一個暢銷的電影不光是在檔期內放映,它能輪番看,1400萬觀影人次,而韓國才5000萬人口,去掉1000萬10歲以下不能看電影的,你想都多少人看。而中國,只要有5億人看電影,就了不得了。現在30億的票房,30的票價,觀影人次才3億。但影院肯定恢復不到50、60年代所有年齡都去的傳統影院,要用其它方式看。但我們其它方式回收票和法制又很差,我們盜版還是非常嚴重的,碟沒有了,但網絡上有。《愛奇藝》獨家買了《太陽的后裔》,但第二天你會發現其它網站都可以看。說明網絡環境政府還是沒有花功夫治理的,我認為政府是應該治理的。
其實文化藝術片的受眾群是非常大的,在北京國際電影節,上海國際電影節藝術片的電影票幾小時就被搶購一空。如果我們鼓勵大家多樣化的去觀看,藝術片還是有市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