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剛經歷冰與火的在線教育行業,突然被按下了快進鍵。
過去一個月來,因為突發的肺炎疫情,全國多地的中小學校均推遲了原計劃的開學時間。在疫情較為嚴重的上海、浙江、江蘇和重慶,教育部門甚至規定學校在2月底前不得開學。“停課不停學”似乎是一場長久戰了。
也正因此,在線教育——這個在過去8年里反復兜兜轉轉、波峰波谷不斷轉圜的行業,一時成為了當下最被渴求的生活剛需。當學生們足不出戶,2億學生、三四億家長瞬時涌入云課堂,在線教育迎來了一次空前、甚至此后也再難復刻的歷史性機會。
面向學生的免費直播課、針對學校和培訓機構的線上直播平臺……過去一個月,大概是眾多在線教育公司有史以來最超負荷運轉的時期了。他們無不想通過這次機會,打個漂亮的翻身仗。
但現實果真如此,像它看上去這樣美好嗎?
猝不及防的春天
這場“回春”來得委實突然。
過去一年是在線教育的重創之年。伴隨著一級市場缺水、創投環境的普遍黯淡,即便是被廣泛認為抗周期性突出的在線教育也未能幸免于此:此前有數據顯示,2019年的教育行業一級市場投融資數量同比下降了32%,為4年來新低。
陡然收窄的資本、居高不下的流量成本之下,在線教育公司的獲客難題普遍凸顯。而此時,一撥“不請自來”的流量,對在線教育行業來說無異于是天降大運。
“因為提供免費直播課,猿輔導這個月的帶寬費用肯定上億了,關鍵讓人頭疼的是并不是花錢就可以一直增加帶寬,市場上能買的資源我們都買了。我們其實內部都做了一份上報工信部的報告,再繼續增長下去只能去求助他們,只有工信部支持才有可能。”猿輔導公司副總裁李鑫對36氪說道。
東方優播CEO朱宇在接受36氪采訪時甚至指出,這次的流量效應遠遠超過了幾大(在線教育)巨頭在去年暑假耗資十幾億打出來的效果,“相當于替互聯網教育機構省了近千億元的推廣費”。
事實上,在時時校驗的二級市場,多家教育公司的股價已經表明了公眾對未來一段時間內教育公司的看多。截至美東時間1月28日,作為教育領域老牌上市公司的新東方和好未來,分別上漲了5.85%和5.33%。
面對這場突如其來的歷史機遇,各家教育公司也紛紛祭出了火箭速度。
比如在大年初三的1月26日,好未來就宣布將為湖北全省和全國其他疫區線下培訓機構提供直播授課解決方案,而其旗下的學而思網校則推出了在線直播課項目。幾乎與此同時,猿輔導也宣布推出免費課,第一批選出356名任課老師、412位助教老師、以及151位技術人員參與到這個項目中。此外,新東方、VIPKID等無論新老將還是新兵,無論都有不同程度的公益計劃。
除了教育的垂類公司之外,覬覦教育直播已久的互聯網巨頭也在瞄準這次機會。BiliBili推出了“B站不停學”、抖音上線了清華北大直播課、快手上線了“停課不停學”專區,騰訊視頻、喜馬拉雅、愛奇藝等也相繼推出類似的免費計劃。
總結來說,各家公司新推的公益項目主要包含兩類,一種是針對學生家長用戶的免費課程,另一種是針對中小學校和培訓機構的技術與直播平臺支持。
除了解決自身的流量焦慮之外,在教育行業,一個已經充分被歷史證明的事實是,抓住一次線上化浪潮,甚至可能完全改寫一家公司的命運。2003年的SARS肆虐期間,好未來創始人張邦鑫正是憑借著網校的東風,和好友創辦了奧數網,一舉將線下生源導流到了線上,這也是成就如今的學而思的重要原因。
更何況,當下還是一場涉及全國所有中小學生、總計超過2億人的空前機遇。青松基金創始合伙人董占斌的預測是,在線教育原本的滲透率不足10%,經此一疫,將可能很快達到20%甚至更高,“原本預計5年才會達到效果,已經在加速”。
繁榮的B面
當2億中小學生從線下移師線上,教育公司們準備好了嗎?
情況或許并不全然樂觀。
在推出免費課程的第一天,陳明(化名)所在的教育公司就出現了宕機,原因無他:數倍于平日流量的在線用戶,導致服務器在短期內難以負荷。36氪在近期的一篇文章中總結過,面對暴漲的流量,很多在線教育公司在直播過程中都遭遇了登陸難、高卡頓等方面的問題,甚至后臺直接崩潰,導致大范圍的不可用。
面對疫情,新東方創始人俞敏洪清醒認識到“最好的方法就是把課堂搬到線上”,但在近期的一篇公開文章中他也坦承,新東方的在線系統沒準備好,而且大多數老師沒有在線授課經驗,學生家長是否愿意接受在線上課都是問題。“但不管怎樣,轉變總比坐以待斃要好,否則接近三十年的新東方,將會山崩地裂。”
猿輔導技術部的一位員工告訴36氪,從目前的后臺數據來看,已經有超過2000萬學生參與了直播課,這個流量令他們“壓力巨大”,甚至也在首日出現了宕機情況。
技術之外,同樣重要的是對課程的運營。
一般來說,較好的在線教育公司均已采用雙師課堂的模式(即一位遠程講師授課,一位班主任負責解決學生更具體的問題),但此時面對動輒成數百萬人同時在線、且全員免費的情況,雙師模式已無法實現,此刻應如何調整課程、挑選老師、改變運營邏輯——一言以蔽之即:如何優化原有的授課運營模式,將是所有教育公司都要面臨的新問題。
比如在猿輔導,考慮到直播授課并非系統化的課程,所以他們的決定是:細化課程方案,將重點集中舊課復習和重難點鞏固上,而不急于講授新學期課程。同時為了增加授課的普適性,他們邀請來了余秋雨、周國平、劉墉、詹青云、熊浩等一些名家學者、青年榜樣。
無論是技術或是運營,實際上解決的都是在線教育公司現階段最迫切的問題:人來了,留不留得住?
事實上,“留存”正是過去幾年里始終困擾在線教育公司的關鍵問題。并且,雖然各家教育公司的模式各有差異——比如有的篤信大班課,有的傾向于小班課——但大體上的思路是趨同的,這也造就了教育公司之間同質化明顯的普遍現狀。此時正值免費季,家長們可以同時選擇多家產品,一旦認為其中體驗一般,其遷移成本幾乎為零。“教育是極為在意用戶體驗的行業,一旦學生和家長進來用了一下、感受不好,那幾乎就是徹底拉黑。”一位教育行業從業者表示。
一家較早推出免費課的教育公司告訴36氪,支持免費直播的要素包括技術運營、網絡帶寬、名師聘請等多方面,公司幾乎要舉全員之力,需要的資金和資源成本極高,但最終的效果卻存在較大的不確定性。一種可能存在的情形是,假如小公司匜超負荷參戰,投入大量的資金和資源,但后續承壓能力不足,導致生源來了又走,那最終無異于是賠了夫人又折兵。
應該說,此刻更加是考驗公司全面實力的時候,而其結果將加劇行業的優勝劣汰、集中化加劇。一份投行報告也認為,受疫情影響,對小型教培機構的現金流帶來擠壓,將加速行業整合,有利于大型龍頭公司的擴張。
所以關于疫情,一個更準確的說法是:這是對整個在線教育行業的絕對利好,但并不是對每一家在線教育公司的絕對利好。
誰會成為在線教育的終極贏家?
這是一個在過去幾年里被無數次叩問的問題。
出于不同角度的回答有許多。比如有人認為教育行業足夠分散,很難像其他互聯網行業那樣贏家通吃,會同時并存多家公司;也有人認為,由于線上化的加劇,在線教育行業也會呈現寡頭化。
但值此時,答案似乎一下子明晰了。一位在線教育行業從業者告訴36氪,以前整個行業都在拼獲客,甚至可以說在一定程度上導致許多公司在課程打磨、復購率等方面出力有限,但如今,此前最被關注的問題一下子解決了,這時大家才突然意識到,技術和運營壁壘才是關鍵,而這兩者考驗的都是公司的軟實力和長期功力,“誰是這次的最大獲益者,依據的還是過去五六年里,誰在這兩方面下了苦功。”
不同于許多互聯網公司信奉的唯快不破法則,“人們至少已經用了8年時間去認識、理解并達成一點共識:教育確實急不得,即便是從線下轉移到了線上。而教育之所以“慢”,根本還是源于它對運營精細化程度的高要求,而技術只是互聯網產品賦予它的新要求罷了。
所以毫無疑問,經此一疫,能夠最終活下來甚至成為最終得勝者的教育公司,勢必是技術和運營層面的雙冠軍。這也能在一定程度上解釋之前的問題:為什么越小的公司、線上化越不堅定的公司,很難成為這次歷史時機的最終獲益者,甚至有可能被拖垮。
最后,也想談談在線教育本身的問題。隨著這波大范圍的推廣,這個行業已經前所未有地走進尋常百姓家,而眾多學生家長認識和使用在線教育的第一步也始于“網課”。但如果將網課同等于在線教育,則對在線教育的巨大誤讀。
“很多人都認為免費直播課是一次非常好的獲客手段,可我們不這么認為,這對猿輔導并不是一次好的推廣。好的推廣的前提是,你需要讓用戶體驗到你產品服務中最核心最優質的東西,比如在線課堂的一些互動形式和雙師服務,都因為人數過多沒辦法提供。”李鑫接受36氪采訪時表示。
無論如何,教育公司的每一位創業者至少應該感到幸運。相較于眾多傳統行業在此次疫情中遭受的普遍困境,在線教育反倒在面臨一個空前的超車可能。只是這個看似從天而降的餡餅,誰接得住、誰被砸暈,就是另外一回事了。